回去的路上, 宋書玉抿著唇不說話，江斯齊幾人跟他打招呼, 他也只是稍稍點個頭，弄得大家連話都不敢大聲說了。

魚香想著明天要去上學，腦袋興奮地擺來擺去。再想起下午宋書玉叮囑她的話, 魚香靠著宋書玉的肩膀，晃了晃手裏的水壺，語氣裏帶著種細微的炫耀：“你看，我把水都喝光了！”

宋書玉淡淡瞥她一眼, 嗯的不情不願。

“……”

魚香皺眉, 學他以前的樣子苦惱地抓了抓頭，他怎麽看上去又不開心了？

魚香不解：“宋書玉，你怎麽了？”

從剛才, 魚香的喜悅之情就溢於言表, 宋書玉不是感受不到, 他只是覺得有點心塞。他感覺自己小心翼翼養大的小白菜被一群豬盯上了，而且這群豬還分明不懷好意想把白菜哄到自家去，偏偏小白菜也樂意……

宋書玉心裏堵得慌。

“怎麽突然想去上學？”平時也沒見她有多愛看書，讓他教她認字，沒學幾天, 自己就躲杯裏耍賴不出來了。

魚香抓著草帽, 咕噥道：“大牛二牛說上學有好多人陪我玩，你每天上工都沒有人和我玩，咪咪也不會說話……”

原來是這樣……

宋書玉垂眸想了想, 之前她還小，需要躲著人，這半年來他都快忘了她每天除了等他下工，和他說說話，都是自己一個人呆著，這樣的日子未免太過枯燥，大人都受不了，更何況她還是那麽皮的性子。

宋書玉看著她，笑了笑，問：“你跟大牛二牛說的，你會背唐詩？”

在這個對於一些人來說，吃住都是問題的年代，五六歲的鄉下娃娃會背詩，聽上去就很不一般，難怪剛才二牛看著她的眼神除了放光，就是孩子氣的崇拜。

提到這個，魚香小眼提溜轉了一圈，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，心有點虛，氣也有點短，“我，我本來就會啊……”

“會哪首？”

魚香回想了下，“……鵝鵝鵝？”好像是這個？沒錯吧？

宋書玉伸手捏了下她的小鼻子，“就會這一首你還敢跟別人炫耀。”

魚香嘟著嘴，小鼻子哼哼幾聲。

公社小學離河西村不遠，宋書玉剛下鄉插隊時去那給周圍幾個村裏的部分同志掃過盲，地方不大，幾間灰土房，桌子板凳都是破破爛爛的，能坐個人就不錯了。

他有點懷疑她這嬌氣性子能不能老實地坐在那呆個半天，而且幾個村裏的孩子都在那上學，什麽樣的孩子沒有，要是遇到那種喜歡欺負人的怎麽辦？

宋書玉有點頭疼，要是低年級的還好，雖然魚香現在看上去也就五六歲，但他相信她撲倒個七八歲的沒多大問題，可要是再遇見大點的……

宋書玉這樣一想，突然就覺得自己明天跟著陪讀一天是很有必要的。

晚上臨睡覺前，宋書玉哄著懷裏的人睡覺，手拍了會才想起來，她的頭發還沒剪。

宋書玉有點猶豫要不要帶著魚香去鎮上找師傅剪，畢竟他還沒給人剪過頭發，要是剪不好估計又要裝滿一箱的珠子。

最後還沒想出個所以然，人就瞇著睡著了。

……

第二天，宋書玉跟賀剛說了一聲，就牽著小人往公社小學走，經過趙家的時候腳都沒帶停的。

魚香被他牽著，走了幾步才想起來，扭頭道：“還有大牛二牛呢！我說好要和他們一塊去的！”

宋書玉眼都不帶眨一下的，肯定道：“這個點，太陽都曬屁股了，大牛二牛肯定早就走了。”

“可他們昨天還說等我呢？”

他昨天就一會沒看她，他們除了上學，到底還約好了幾件事？

魚香摳著水壺帶子，踩了下自己的小影子：“他們說話不算話，是壞孩子！”

見她氣鼓鼓的，還怪罪上了兩個孩子，宋書玉即便剛才說瞎話眼都沒眨，現下臉也不由臊了下，他非常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，“咳，香香，其實……”

“香香，你可算來啦！”

宋書玉擡起頭，就見兩個臭小子站在村頭，沖他們招了招手，可不就是大牛二牛麽。

魚香一秒前還生氣著呢，一秒後就迫不及待地甩開宋書玉的手，像個小蝴蝶似的朝兩人飛過去。

“你們還沒走啊？”

二牛：“我和哥哥今天特意起早來這等你呢！”

大牛看了眼宋書玉，解釋道：“我娘說宋叔叔說不定會送你走那邊小路，我們在家可能看不到你過去，所以我和二牛就到村口等你了。”

他娘不就是林淑珍嗎，宋書玉咬著牙，心道，大嫂子你想的可真是周全。

他走上前，拽回某個沒心沒肺的小人，“快點走吧，別遲到了。到時老師罰站我可不幫你們求情。”

大牛搖搖頭：“叔叔，我們班老師不罰站，他要打手心的。”

魚香猛地睜大眼，縮著小手，往宋書玉腿邊靠：“打手心？”沒人跟她說老師要打手心啊？

二牛見她害怕，忙跟個小大人似的拍了拍她：“香香，你放心，老師肯定不會打你的手心的。”

魚香懵懵的：“為什麽啊？”

對啊，宋書玉也想知道為什麽？

二牛看著魚香，嘴邊露出一個小酒窩，說的很是真誠：“因為香香你太漂亮了，像個小仙女，老師肯定不會忍心打你的，要是老師打你，我哥哥會護著你的，而且我們今天起得早不會遲到的！”

“……”

好小子。

宋書玉後牙槽發緊，他覺得自己遇上對手了。

你聽聽這話，哪個老實孩子會這麽說，還小仙女，他簡直比他以前高中的那些男同學還會吹，哄小姑娘的話一套接一套的，宋書玉默默瞪了二牛一眼，再低頭看魚香那張樂呵呵的小臉，心裏那叫一個窩火呀。

真是太沒有出息了！

你可比仙女好看多了去了好嗎？！

宋書玉胸口悶著氣，只覺得掌心的小手也不軟乎了，腿邊的小人一點也不可愛了！

宋書玉沈著臉再擡起頭就發覺了不對勁，原本他是站在魚香和兩個臭小子中間的，這怎麽變成走在最外面的那個了？

宋書玉：“……”

剛才二牛這小子說著話竟把他擠到一邊邊去了……

簡直是，用、心、險、惡！

這麽一想，宋書玉也不牽著魚香了，他蹲下身直接把人給抱了起來，還瞥了眼二牛，看你小子還怎麽靠過來！

魚香趴在他懷裏倒沒覺得什麽，反而因為自己從知青大院走了一路，也覺得累壞了，被宋書玉抱起來後，抱著他的脖子還親昵地往他臉上蹭了蹭。

宋書玉臉色稍稍緩和，結果沒幾秒，又聽見了二牛這小子“不懷好意”的聲音。

“香香，長大了要自己走路的，不然被同學看到會被笑的。”

宋書玉真是想一腳把這糟心玩意給踹到溝溝裏。

他拍了拍懷裏喘著小粗氣還想爬下去的小人：“沒事，香香，你忘記二牛剛才說了嗎，你漂亮著呢，老師都舍不得打你，其他同學就更不會笑話你了，要是真有人笑你，二牛會護著你的，是吧二牛？”

二牛：“……”

臭小子，看你還跟我玩心眼。

大牛撓撓頭，看看二牛，又看看宋書玉：“叔叔，我會護著二牛和香香的。”

宋書玉這才笑瞇瞇地帶著三個娃進了公社小學。

……

教一年級的老師是隔壁村前年來的趙知青，之前和宋書玉打過幾次交道，現在聽完宋書玉說的話，他笑道：“宋同志，我可還是第一次聽說上個小學還要陪讀的？”

“她年齡小，我怕她不適應。”

“你都給人送來了，還擔心這？上學不讓她自己適應，你越陪她越適應不了，這些孩子有自己交朋友的方法，都是這幾個村子知根知底的，出不了什麽事。”

宋書玉當然知道這點，可魚香不一樣，她太嬌氣了，他就怕她磕著碰著，被人欺負了，等他來接她，眼淚汪汪的，他怕自己受不了。

見他面色猶豫，趙知青又說：“行了，我也看出來這小姑娘嬌生慣養的，我上課下課會多看著她一下，宋同志，你還是回去上工去吧，我跟你說實話你在這我也不好上課。”

他都這麽說了，宋書玉也不好再待下去。

“……那行吧。”

宋書玉看了幾眼屋裏被一群孩子圍著的小姑娘，見她笑呵呵的，看上去挺受歡迎的，才扭頭走了。

趙知青正想回班，就見他走了幾步，又轉了回來。

宋書玉抿了抿唇，面色嚴肅：“趙同志，魚香她要是實在不聽話你也別打她手心，哪兒都不能打，她皮嫩的很，怕疼，回去我會記得說她的。”

說完這話，人才徹底扭頭走了。

趙知青笑了聲，上課時特地註意了下坐在趙大牛和趙二牛中間的魚香。

還真不怪宋書玉不放心，這女孩一來，這節課班裏男孩子都沒以前那樣集中註意力了，就連剩下的那一兩個女孩子也都偷偷瞄著她看。

唯一一個認真聽講的，還偏偏就是這個制造了小麻煩的漂亮女娃娃。

魚香第一次上課，稀奇的很，旁邊的二牛跟她說話，她也沒聽到，兩眼就盯著那塊破舊的黑板看，看的趙知青教書的成就感倍增，頓時覺得她制造的小麻煩也不算什麽麻煩了，頂多算別的孩子好奇心太強，沒有點定力。

下課後，班裏的男同學女同學又圍了過來。

“魚香，你好厲害呀，你能夠一直盯著黑板不動呢！”

“對呀，幸好胡小虎今天沒來，不然你就可以和他比比了！”

魚香捧著臉，問身旁的女同學，“胡小虎是誰呀？”

林小燕沒想到漂亮娃娃會和自己說話，抓著自己打了補丁的黑棉襖，靦腆地笑了笑，“胡小虎是我們胡隊長的兒子，他跟我們一個班的，不過他家裏有事今天沒來上學。”

讓她和他比一比？魚香不高興了，她哼了哼，問道：“他很厲害？”

“厲害，他是我們班學習最好的一個了，老師說他以後肯定能考上高中！”

高中？高中是什麽？

等到上午下課，宋書玉來接人放學，就發現這小人宛如眾星捧月般跑出來，非但沒受什麽委屈，還很囂張地給自己豎了個假想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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